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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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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故事講完, 柳綽沈默良久。

講故事的人總是好奇聽故事的人的想法,賀行章有幾分興致昂然地問道:“感想如何?”

“用你們的話來說,”柳綽想了想, 點評道,“有點狗血。”

賀行章噎了半晌:“正常人聽到這種故事不都應該或多或少的有點動容嗎?”

柳綽:“或許吧,如果我不是當事人的話。”

“怎麽說?”賀行章不是很能理解。

上一世她和他的婚約定了三年, 期間他們也曾見面過許多次,她對他而言從來都不是只存在一紙婚約上的陌生人。

柳綽:“就我個人而言, 我會覺得他愛的人不是我,而是他想象中寄予了他所有感情的那個人。”

如果是真的喜歡或者愛,他就不會在三年的相處後還能下得了手親手殺了她。

賀行章:“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能及時明白自己的感情,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會又‘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的遺憾了。他當時可能早就對你產生了感情,只是他自小的生存環境讓他養成了這種一條路走到黑的性格。即使他有某一瞬間意識到對你的感情, 但以他這種偏執又認死理的性格可能都會覺得這種動搖是對信念和堅持的一種背叛。”

柳綽完全沒有被賀行章的理論說服, 她的眼中露出了幾分真心的疑惑:“但那也是他自己的問題, 為什麽要我為他的錯誤買單?”

賀行章梗住了,確實、也是、這個道路。

柳綽:“我確實不能要求所有認都能及時明白自己的感情珍惜眼前人,但你也不能要求那些被錯過的人要一直在原地等待吧?”

錯過就是錯過了,別說她當時事事為他著想只是因為婚約,就算是她真的喜歡或者愛過他,她也不會再回頭。

賀行章無言以對了良久, 最後露出了幾分苦笑, 也不知道是在感慨還是在嘆息:“怪不得你們......哎,你和他......還真是像啊。他當時和我說的時候, 也是你這種想法。”

柳綽知道賀行章說的是燕輝,她沈默了下來, 許久沒再有言語。

“你不是他的朋友嗎,為什麽我覺得你一直在試探說服甚至撮合我接受燕澤?”

賀行章沒有想到柳綽會問這個問題,他微微一楞,表情露出幾分訕訕,“我也沒有......”

他也沒有這麽明顯吧?

柳綽沒有在意,眼角微彎,露出了幾分溫和的笑容:“還是要感謝你告訴我這些信息。”

“也沒有了,”賀行章感覺這份感謝讓他實在有點受之有愧,他訕訕地喝了一口茶,瞄見柳綽身上隱隱約約卻揮之不去的落寞,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最終還是出言寬慰道,“其實這對他來說也不一定是一件壞事。他不是這裏的人,本就不該屬於這裏。”

柳綽望著像斷翅的蝴蝶般旋轉而落入湖中的樹葉,良久:“他若是在這兒死了,他會回到原來的地方去嗎?”

賀行章:“也許吧,這也不好說。”

柳綽沈默了許久,她擡頭沖賀行章笑了一下,眼中的情緒很平靜,但又很幽深。賀行章沒有看明白,但是下意識地感覺到了一絲微微的悚然。

“挺好的,”他聽見柳綽帶著平靜的語氣輕聲道,仿佛適才一閃而過深不見底的執著只是他的錯覺,“他和我提過你們那兒,那裏是個好地方,比這兒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若是他能回去,那也很好......”

......

北夷犯境,北境陷入戰亂,無數人流離失所。魏帝聽納禮部的建言決定擇吉日攜皇後去護國寺上香祈福。

也許是因為許夫子之事,也許是因為北境之事,魏帝雖然不至於覺得柳家有反叛之心,但心中總是或多或少留有點疙瘩。是以此次出行並沒有將護衛之責交給柳堰延,而是交給了最近辦事一直深得聖心的燕澤。

這事在燕澤的意料之中,所以在接到能夠調配京師各級將士時燕澤並沒有表現出太過驚訝。

祈福之行還有兩日,燕澤正在和禦林軍的統領做最後一遍推演和確認。

“大殿下,”跟在燕澤身邊的書童恭恭敬敬地彎腰進來,他低垂的眼中帶著幾分納悶,“門外有一個太監,他說他受人之托要送封信給殿下,小人本想讓他交給小人,但他卻說送信的人說過這信只能交由殿下親拿,不能經過旁人之手。”

這種裝腔作勢的人書童見多了,他本不欲惹這個嫌,想打發了事,但那人卻言之鑿鑿地說如果他不去回稟,待大皇子知道後定會將火發在他身上。書童猶豫再三,又見那人態度篤定,大有你不去就罷了的一走了之態度,於是只能壯著膽子扛著被訓責的風險打斷了燕澤的議事。

但他想象中的訓斥竟然真的沒有發生,燕澤皺眉思考了一瞬後就讓書童去將那個小太監領了進來。

燕澤拆開小太監遞來的信,只一瞬他的眼角就緩和了下來,他的表情雖然沒有什麽變化,但書童還是瞄見了他眼中的驚訝過後的欣喜。

會是誰送來的信呢?他已經很久沒有瞧見自家殿下露出這樣一副歡喜的神情了。

就在書童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他看見燕澤將信箋小心地折好收入懷中。

“我有事需要先行離開一會兒。”

包括禦林軍統領在內的幾位將官似乎都沒有想到燕澤會突然拋下這樣一句話,一時之間面面相覷都有些驚訝。

這議事儀到一半的......一會兒是多久啊,他們一群人總不能就在這兒幹等著吧?何況就算他們等得起時間也耗不起啊。

就在眾武將大眼瞪小眼一個個有苦難言的時候,耿直的禦林軍統領王延直接開了口:“後日陛下就要起駕去護國寺祈福了,若護衛之事今日再不能定下來,只怕會耽誤陛下對大殿下您的囑托。”

簡而言之就是若事情出了差池,他們這群人連帶著燕澤誰也逃不了責罰。

被說出心裏話的將官們雖然不便出言附和,但各個或輕或重的都點了點頭。

燕澤略微一思考便做出了選擇:“剩下部分你們接著議吧,大體就按照我剛剛所說的那樣,讓王統領主持,定好諸般事宜後寫個簡章送到我府上去,我晚上會看看有沒有什麽要修改的問題。”

至尊之位他都曾得到過多次,這些東西早已不是他真正想要追求的東西了。

將官們都松了一口氣,燕澤最近行事作風稍變,看起來雖然還是和以往一樣溫和,但做事手段卻越來越嚴苛毫不留情。沒有他在旁盯著,大家都或多或少的松了一口氣。

燕澤將這些將領的表情都看在眼裏,但卻沒有計較,或者說他壓根沒有這個時間和心情計較。他草草地收拾了一下,甚至還讓人打了盆水到偏室當作鏡子簡單收整了一番才匆匆出了門。

禦花園中,他遠遠地瞧見了柳綽的背影,她穿著一襲桃色的續衽鉤邊曲裾,望著不遠處的芍藥不知道在發什麽呆。

很多年了,柳綽幾乎沒有主動找過他。

燕澤很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他感覺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的歡喜了。這些年他就像是一個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的旅人,他一直能夠看見出口的亮光,他明明感覺那到亮光離他很近,但他無論向著那道光走多遠卻總是碰不到。

“你,”燕澤清了清發緊的嗓子,盡量讓自己表現得溫和,“你找我何事?”

柳綽擡眸看向燕澤,楞了一下,卻沒讓自己楞太久,她表情平靜地看著墻角那一片金黃色的連翹,讓人辨不出喜哀:“這兒你不熟悉嗎?”

燕澤當然熟悉,這是柳綽曾經救他的地方。他當日被燕幀所傷,又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他拖著重傷的身軀跌跌撞撞地走在他自小生活的地方,路過的宮女太監看見他衣袍上沾染的鮮血,看見他的鮮血滴落在地,卻無人敢扶,也無人敢幫忙。

誰敢為他這麽一個無權無勢、連魏帝都指不定不記得自己還有這麽一個兒子的人得罪母妃正值盛寵的皇子呢?

他覺得這皇宮就像是一個張著血盆大口吞噬著所有人的怪物,他的意識逐漸模糊,他覺得好累好累,甚至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他突然感覺自己自小的掙紮都成了一場笑話,他自小掙紮拋棄尊嚴努力從夾縫中求生到底是為了什麽?這個世上竟然沒有一個人希望他活下來?他倒在花壇中的那一刻是真的生起放棄的心了,他望著蔚然的天空上的流動的白雲,任由意識逐漸渙散。

他心中其實渴望有人可以拉他一把,因為只要有一個人願意對他伸手,那他就能找到活下去的意義。但是他等啊等,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一個願意看見他活下去的人。

然而就在他已經放棄了希望、意識即將徹底渙散的時候,他感覺到有人吃力地偷摸將他拖離那個花壇。為什麽說是吃力呢,因為拖他的那個人是真的硬生生的、不帶一點水分的把他從花壇中拖了出來,期間他的後腦勺被撞了幾下,而傷口和裸露在外面的皮膚也被連翹的刺劃傷了不少。

他當時的第一反應真的不覺得這人是想要救他,他甚至覺得這是一個以為他已經是一具屍體了想要搜刮他身上最後一點值錢物件的賊。

是可忍熟不可忍,然而就在他想要掙紮出最後一份力氣和最後的最後都想要和欺辱他的人同歸於盡的時候,他聽見頭頂上方傳來了一點聲音,“不會是死了吧?”

聲音聽起來似乎是一個小姑娘,聲音像山澗清泉,聽著讓人很舒服。只是嘟囔的語氣中帶著一點納悶,還有一點剛剛幹完體力活的喘息。

“別死啊,你這要是死了我可就真的要惹上大麻煩了,”她一邊嘟囔著一邊拍了拍他的臉,拍完了他的臉後又開始掀他的眼皮檢查他的瞳孔。

失血過多讓燕輝根本沒有辦法將視線對焦,整個世界在他眼前都是模糊的,包括那個聽語氣感覺有點活潑的小姑娘。

“看起來還是有一口氣的嘛,我就說我不會看錯,”他感覺那個小姑娘似乎松了一口氣。

“別放棄啊,”她的語氣宛若長夜過後的朝陽,“再難都會過去的。”

他在心中無聲地應了一聲,那一瞬間,他想他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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